前不久,本人陆续收到辗转而来的几则信息，原21兵团（后55军）直属所部的几位老一辈战友，均享受厅级离休待遇，且同定居在广西南宁市，他们大多已年逾九旬。笔者也曾在55军所属215师服役，出于从事新闻、史志工作多年的敏感性，萌发了一个念头：应从速拜访前述耄耋长者，或许能寻觅（抢救）到一些涉及老部队的宝贵史料。于是，笔者先后两次从北海直奔南宁，幸运而成功地拜访了原55军首任军长陈明仁将军的警卫员孟庆武同志。

孟庆武，1930年7月25日出生，现年92岁，河南省漯河市人。笔者围绕孟老的所见所闻所忆所悟，与之侃侃而谈，共同追忆那段已蒙尘数十载的往事。进而草拟如下访谈录，从飨读者。

豫中逃荒到辽北投军

蔡：孟老，我想请您先谈一下您的身世，您如何来到陈明仁将军身边的？

孟：我老家河南漯河，地处黄河南岸，位于豫中,历史上的漯河与灾区几乎齐名。

本人家境贫寒，幼年生活凄苦，少年颠沛流离。我8岁那年（1938年）花园口黄河大堤被人为缺口，老百姓惨遭祸害。5年后，河南全省又闹大灾荒，千百万人沦为难民，四处逃荒要饭。

蔡：1938年，蒋介石以阻挡日军南进之名，策划了“以水代兵”的所谓战术，派部队于7月9日炸开花园口黄河大堤，酿成豫中地区和皖、苏两省共40多个县近30万平方公里成为黄泛区，上百万老百姓死于非命，数千万人流离失所。史称“花园口事件”或“花园口惨案”。

孟：花园口事件后，豫中人民经历5年艰辛，1943年河南又闹大灾荒。我的父母和兄弟们无奈地加入了逃难大军。本人经石家庄、出山海关，1947年春夏间乞讨到四平市（时为辽北省省会）。

那时，解放军东北民主联军（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前身）已部署数万兵力拟围困四平，城内秩序混乱，人心惶惶。一天晚上，我和另两位常趴蹲桥洞的同伴商议：讨饭无着落，出城又无路，与其饿死，或被乱枪打死，不如投奔国军，也许能趟出一条活路来。次日一早，我们三人径闯国军71军长官司令部。接洽的军官（副官）听了我们的诉求后，直报陈明仁将军。陈将军说：“你们要求参军，好！我们有馒头、粟米粥吃，你们也有，希望好好干。”我们随即参加了紧张的抢修工事和临战训练。我被编入直属警卫连勤务班，军旅生涯由此开启。

四平攻防战的点滴回忆

蔡：我听说您孟老亲历了国共两军四战四平之第三次战斗，也即史称“四平攻防战”，请您谈谈此次战斗攻、防部署及大体概况。

孟：那我先说一下战前防御工事建设情况。陈将军命令所部昼夜不停抢修工事，我们每天除了吃饭和晚上睡觉五六个小时外，几乎都在搬运水泥、钢筋和大树，挖战壕，配合工兵凿设火力点，构筑防御暗堡等等。当时，城内有许多沙俄时代的哥特式建筑群、伪满洲国时代的东洋建筑群。用来建筑这些楼房的红砖，都是用东北黑土烧成，非常坚硬，炮弹只能炸出小坑，机枪扫射也仅打出些小麻点。这些楼群俨然成为了天然的屏障。挖掘壕沟直接连通各大楼群，既可作掩体，又便于交通运输。地堡群环绕市区四周，遍布市内四处，短时间内使全城成为一座坚固的防御堡垒。

蔡：我看到一本书描述陈将军布防工事的情况：鱼鳞式纵深地堡群是钢筋水泥结构，遍布全城四处。地堡核心支撑点是各部队的驻守大楼。各核心支撑点之间以及各地堡群之间，相互打通墙壁，或修交通盖沟，便于输送兵员、弹药。重要的核心阵地，则筑地道、地下室、弹药库、指挥所以及发电照明设备，总之地下指挥设施应有尽有。楼内遍布火力点。核心阵地前又设卫星阵地。卫星阵地前再设置多道障碍：陷脚坑、绊脚架、铁线网、鹿砦（阻挡步兵、坦克进攻的障碍物）、土围、护城河以及散兵地堡等。城内五个守备区依高低层次不同，配备了重火炮和各种轻重机枪交叉火力网，互相呼应、互相支撑。全城几乎形成了一个立体式多层次的防御整体。

请问孟老：以上的描述属实吗？

孟：是的，是这样的！我们后来打扫战场时的所见所闻，无一不钦佩陈将军的精心周全的布防。我再谈谈战斗中的相关情况。

我投军陈将军部约两个月后，即1947年6月初，林彪调集解放军3个纵队共7个师兵力7万多人，由第一纵队司令员李天佑将军任总指挥，于当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对四平发起了猛攻。数百门大炮齐轰城墙，国军防线一时间地动山摇，火光冲天，炮弹如同暴雨般密密麻麻倾泻到城墙上，炸出了一块块缺口。据战后国军炮兵参谋介绍，解放军的炮阵都是缴获的美式榴弹炮、日式山炮和野炮组成，炮火连续轰炸近20分钟。陈将军曾经感叹：解放军方面炮火十分猛烈，我在十四年抗战中，都不曾遇到这种场面。

解放军的炮声稍停，战士们便冒着硝烟，从道西的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向国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先头突击队以“三三制”成三角形队形勇猛冲锋。当冲到城墙前时，破落的射击孔仍吐出一串串火舌，前进的士兵成批倒下。爆破组决定用大炸药包开路，但爆破手一冲上前去纷纷被枪弹射杀。往往要炸毁一个地堡，都需付出很大的代价，靠近城墙的街道上堆满了尸体。突击队攻进城后，又被国军的火力网包围，而突破口又被国军用坦克作活动堡垒反包围攻击部队。城中大街小巷布满了沙袋、工事，楼台窗口到处是猛喷的火舌，手榴弹如冰雹乱飞，炮弹像礼花一样在人头上方爆炸……激战三个小时后，大部队才冲进城内，血腥的巷战肉搏随之展开……

血腥、残酷的巷战历时19昼夜，这场战斗陈明仁部守城成功，交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国军伤亡1.8万余人，解放军伤亡数字已接近4万。

蔡：三年后，毛主席接见赴北平开会的陈明仁时，说：“我看林彪打战不如你哟。”孟老，请问您怎么理解这一评价？

孟：我想谈两点看法。

第一，举两个当年战场的例子。

其一，道东守区的核心阵地是一座水塔。陈将军部署防守的队伍，是他所率远征缅甸时的71军一个多营，那一批老兵枪法很准，又久经沙场，极善于利用战机；还有坚固的工事作倚靠。当时，解放军低估了守军，仅以一个团的兵力发起攻击，战士们一冲锋，便遭到猛烈的炮弹打击，四次强攻均告失败。最后，解放军集中十几挺机枪封锁塔上的枪眼，阻止对方射击，然后爆破手冲上去进行爆破，才将整个水塔拿下，但四处都是死伤的战士。

其二，道东守区另一个重要阵地是铁路天桥。按照陈将军事先的布置，警卫连在铁路天桥上方悬吊了装满黄豆的两个大麻袋，解放军突击天桥时，谁也不在意这两个麻袋。国军用机枪一扫射，两个麻袋的黄豆倾泻而下，瞬间洒满了街面。解放军战士猝不及防，许多人滑到，武器摔到了另一边；一爬起来又摔倒，根本站不起来。国军的机枪猛烈扫射，解放军无法撤退，一时间死伤无数，血流成溪。据说，陈将军这一良招，是从国民党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战时的经验学来的。

第二，林彪判断失误，既低估了陈将军所部防守的战斗力，又高估了本方的攻城能力。如解放军攻城总兵力比守城国军多一倍，但发起总攻时，没有集中优势兵力，而是一个师一个师地投入战斗。面对守军的据地死守，解放军因伤亡过大，形成了“添油战”，造成一个接一个建制师损失的恶性局面，徒增毁物人亡。再如，这场太血腥、太残酷的攻防战，历经半个月的塵战，解放军艰难地攻占道西区之后，又攻占了道东区近一半战区，理应一鼓作气，胜利结束战斗。岂料，蒋介石速调4个军9个师的兵力，分南北两路增援四平。解放军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林彪只好下令部队全部撤离四平。

蔡：纵观陈明仁将军的布防、战术，可谓策无遗算，堪称军事天才！也正如他在自传中所写：“能坚守（四平）的把握是我学会了日本人过去守龙陵、腾冲、松山的办法。……只有依靠坚固的工事，即使多数点被突破，都不要紧”，“我以少数兵力守了四十多天，巷战19昼夜……结果坚守的目的达到了”。林彪在《夏季攻势的教训》中坦陈：“（四平攻坚战）打成得不偿失的击溃战或相持不决的消耗力量的不利战斗……”，“这次这个城市没打下来，完全由我负责。”

四平攻防战，国军守城成功。交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国军、解放军各损兵折将都在半数以上。

追随将军高举义旗

蔡：我建议您着重谈谈促使陈将军和平起义的原因、经过以及部队改编、整训等情况。

孟：陈将军于1948年7月重新执掌兵权，就任“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武汉警备司令后，我便有幸回到他身边当警卫员，直至1952年10月，前后4年多时间。

据我的理解，促使陈将军长沙和平起义的主要因素大体如下：

陈将军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驰骋战场数十载，一直体察劳苦大众，富有正义感的阶级本性使然，此其一。

其二，陈将军身经百战、战功卓著，却被数度贬谪，促使他明察了蒋介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独裁本质。尤其是四平一战，他创造了一个打不败的神话，被蒋介石授予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官升第7兵团司令官；又荣受电召，携夫人谢芳如到南京晋见，与蒋介石、宋美龄同游中山陵、玄武湖等胜地。可是，讽刺官兵大众视觉、听觉的是，陈将军为部属配挂勋章仪式的掌声刚散去，蒋介石却偏听时任东北行辕主任陈诚和辽北省主席刘翰生的谗言，一纸电文便解除了陈明仁第7兵团司令官之职，调任南京“总统府”中将参议。不少人戏称，陈明仁“因祸得福”。

其三，陈将军赋闲南京前后近两年，他反思了自己20多年中数度沉浮，又有昔日老师、挚友李明灏和几位旧部僚属的劝慰，他看清了蒋家王朝没落的趋势。

蔡：正逢当时战区前线吃紧，许多军界大腕、黄埔一期的同窗或校友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或亲笔书写急函、差亲信速递旅费；或“三顾茅庐”、软磨硬泡；或封官授权、信誓许诺。这批高官中，包括“西北王”胡宗南、徐州“剿总”司令刘峙、副司令杜聿明等人，均非常期盼能将“战神”陈明仁请到自家阵营。陈明仁十分低调却态度坚决一一谢绝。唯一无法拒绝国民党前任国防部长、时任“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的诱惑——任“华中剿总”副司令兼武汉警备司令，并承诺恢复第71军番号（陈明仁心中的主要情结），同时让陈明仁兼任第29军军长；再组建两个军，一起合成第一兵团，陈明仁任兵团司令。他接过了白崇禧的“橄榄枝”。恰好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这时也来到南京。陈明信曾在东北战场被俘，此番前来是受中共中央东北局负责人之一、且同为醴陵同乡的李立三的重托，希望争取陈明仁回到人民的立场上来。国军在东北战场的节节败退，陈明仁部属们都庆幸他因为一纸撤职令及早离开东北，否则不是阵亡就是被俘的结局。这些，对陈明仁深有触动，他对时局已了然于胸、对前路也有了打算。他邀约挚友李明灏、张严佛、吴相如、陈粹劳、温汰沫、梁凤、汤如炎等到明孝陵，避开国民党保密局多如牛毛的耳目，以游览之名，行商议之实。他们边走边议，对即将赴武汉履职的人事安排、留守南京等项、逐一谋划。好友们一一应承。

孟：其四，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时至1948年底，解放军辽沈战役胜利后，本方总兵力增至300余万人，国军总兵力降至290万人。国共双方的力量对比整个调换过来了。次年一月上旬，准海战役结束，解放军共消灭国军56万人。毛主席随即发表声明：“现在，只要解放军向残余的国民党军再作若干次重大攻击，国民党统治即将土崩瓦解，归于消亡。”

蔡：据有关史料，中共中央和毛主席，中共湖南省工委和中南军区，积极而细致地做了一系列取争程潜、陈明仁两将军的政治工作，更加坚定了他们联手高举义旗的决心。毛主席体察到陈明仁担心共产党“秋后算账”的心态，特此委托章士钊先生（曾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共产党挚友）给程潜、陈明仁发去密信，吩咐他务必要带去如下一段话：“那时，陈明仁是坐在他们（国民党）的船上，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嘛。各为其主，理所当然。我们会谅解。只要他站过来就行了，我们还要重用他哩！”陈明仁阅罢章士钊的信，内心波涛起伏，激动不已。共产党对自己既往不咎，毛泽东的话又如此体贴人心，时不我待矣。他连夜唤起李君九（第一兵团人事处长，中共地下党联系人），并即与中共湖南工委负责人见面，共商议起义大事。陈明仁还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表明：力挽狂澜，与程潜联手起义。毛主席收到陈明仁的信后，专门回了一封信给程潜，对程、陈的态度给予肯定。尔后，电令林彪：“程潜、李默庵、陈明仁的工作事关重大，望工作做细做透……”林彪接悉电令后，再次接见李明灏，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并专门委托湖南省工委协助李明灏工作，此后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蔡：据相关史料称，在中共积极争取陈明仁和平起义的关键时刻，蒋介石集团也妄图最后拉拢陈明仁。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同年7月30日，白崇禧以广州的国民党政府名义发给陈明仁两封电报，一封的内容是：原湖南省主席程潜辞职照准，任命陈明仁为湖南省主席；另一封的内容是：原长沙绥靖公署撤销，新成立湖南绥靖总司令部，任命陈明仁为总司令。言下之意，陈明仁总揽湖南省军政大权。

第二天（7月31日）蒋介石得知上述消息后，密派心腹黄杰和邓文仪乘专机到长沙。黄、邓两人来到陈的密室后，黄杰拿出一封蒋介石的亲笔信，蒋说什么“弟一生光荣史迹，当自珍惜，为中正所深信。”鼓动陈明仁“对卖身投靠（中共）分子”要“不惜大义灭亲”“将正典刑”云云。黄、邓还分别从包里取出一堆金砖和一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左轮手枪，扔在桌子上，说：“蒋校长送给你的，希望你能为党国杀身成仁，舍身立命，再创四平奇迹！”陈明仁心想：我前半生军旅生涯数遭贬谪，你蒋某还替自己辩解称“为中正所深信”，图谋用一堆金砖来笼络我继续为他卖命；时至今日，仍再恩威并施，梦想以一把手枪希望部下杀身成仁，真是卑鄙可耻！为确保起义大计顺利实施，陈明仁强忍内心怒火说：“请达云兄和雪冰兄转告校长，子良身受党国之恩，必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与长沙城共存亡！黄金请拿走，枪我收下了！”黄、邓收起黄金，便匆匆复命去了。

黄、邓一走，陈明仁意识到时间紧迫，马上和程潜见面，他给程潜看了蒋介石的密信，立即谋划了提前起义的计划。

孟：1949年8月1日，程潜将军以个人名义发出和平通电。陈将军立即向部属部署起义事项，对外宣称：“紧急战备；誓死保卫长沙”。同时，严密封锁全城各处。8月4日，程潜、陈明仁领衔，38名国民党将领联名给中共中央以及解放军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政治委员发表起义通电：率领全湘军民、正式脱离广州国民党政府。随即还发表了 《告湖南民众书》、《告将士书》，正式向全省民众和国民党官兵公开宣言：归属于中国共产党，号召全省各阶层人士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共同驱逐新桂系白崇禧武装集团，成立新的人民民主政府。至此，历经周折的湖南和平起义终于获得成功，三湘大地终获平安！

蔡：陈明仁率原国民党第一兵团下辖3个军共7.7万余人全部宣布起义。共产党人心振奋，毛泽东、朱德联名通电程潜、陈明仁，祝贺起义成功，鼓励继续努力，为消灭残匪，解放全国人民而奋斗！国民党朝野震动，白崇禧立即起兵攻打长沙，天天狂轰滥炸，对陈明仁投向共产党的部队进行攻击和收编，使起义部队短时间内损失近5万人。

中共中央实现了诺言，先后任命陈明仁为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长沙市军管会副主任、湖南军区副司令员等要职，毛主席还亲拟电文邀请他赴北平参加全国政协第一届会议。鉴于当时交通欠畅、安全堪忧，第4野战军第12兵团特地派出警卫部队，辗转经平江（湖南）、通城（湖北）、郑州、徐州、天津等地，专程护送陈明仁北上赴盛会。陈明仁到达北平火车站时，市长聂荣臻代表中共中央和毛主席前往迎接。陈明仁下榻六国饭店之后，不仅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高层的亲切接见、宴请；连年过花甲的朱德总司令在看望起义部队将领时还亲自下厨炒了个四川菜，招待喜好吃辣的陈明仁等人。9月19日，毛泽东和刘伯承、陈毅、梁裕等将军亲临六国饭店，拜访起义将领并同游天坛公园，毛主席还特与陈明仁单独合影……这一切，都让陈明仁如沐春风，感慨良多，深深地感受到中共那种亲如一家的战友情怀，更加坚定了永远跟着共产党，尽力为国家作贡献的决心。

孟：1949年10月1日，陈将军等一批起义将领和许多著名爱国人士，随共和国国家领导人一起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与全国4亿多人民同庆新中国的诞生。陈明仁在深感欣慰的同时，思绪诸多。他回到湖南后，常对部下和亲属无限感慨地说：自己为老蒋卖命大半生，也难得一句真心话。在共产党这边人人亲如一家人，特别是毛主席与自己更是一见如故，相比之下真是天壤之别啊！

奉中央军委命令，陈明仁部改编为解放军第21兵团。1949年12月2日兵团成立大会在湖南浏阳举行，陈将军率领全体将士宣誓后，慷慨激昂地宣布：从今天起，我兵团已成为中国人民子弟兵，我们要改编成一支既有高度政治素质又具有近代军事技术的坚强部队。

21兵团司令陈明仁，政委唐天际，政治部主任方庆平（兼湖南军区副政委），遵照中央军委和第四野战军、中南军区的部署，团结一心，遵循解放军民主整军的模式，率领部队严格政治、军事整训。与此同时，中央军委从第四野战军、河南军区先后调入大批党团员骨干充实21兵团，在短时间内整个兵团的面貌焕然一新。

蔡：1950年6月，美帝国主义悍然侵略朝鲜。4个月后，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参战。陈明仁将军和全兵团广大官兵热血沸腾，几次请求上战场保家卫国。适逢其时广西匪乱猖獗，毛主席派21兵团入桂剿匪。陈明仁部率领全兵团挥师南下，12月中旬分别抵达南宁、桂林等地。当时主持广西军区日常军事工作的副司令员李天佑将军赶到桂林迎接陈明仁和21兵团官兵，并设宴为陈明仁洗尘。

李天佑举杯祝酒热烈欢迎陈明仁和21兵团来桂参加剿匪，风趣地说：“陈将军，我们彼此是老相识了，希望这次很好合作。”

“没想到几年前我们还是兵戎相见的冤家，这次有幸在李司令麾下效劳，一定尽力！”

“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冤家现在成为新亲家了！”

“您在湖南起义，对人民有功。这次来广西（剿匪），又是再立新功了！”

“毛主席派我来广西，就是让我们联手唱好剿匪这出戏。”

孟：过后，毛主席在中南军区的汇报中知悉了上述情况后，深情地说：“冤家变亲家，就看他们如何唱好这出戏啦！”

李将军、陈将军携手并肩，联手剿匪战绩辉煌，向党和人民交出了满意的答卷。广西军民三年间歼灭土匪51万多人；21兵团在桂北大小瑶山、九万山和桂西北一带半年多的战斗中，剿灭土匪近4万人。为八桂大地的安宁作出了贡献。

今年适逢广西剿匪战役胜利七十周年，我们深切缅怀李天佑、陈明仁两位将军。

努力践行将军的教诲

蔡：我两次来南宁，在前后5个时段的访谈中，您一再说，当年一个流浪青年能有今天晚年的幸福，完全是承蒙陈明仁将军的循循善诱、敦敦教诲的结果。您发自肺腑地说：“老军长，是俺的再生父母！”我请您具体谈谈您努力践行陈将军教诲的切身感受。

孟：我想分几个问题来说。

陈将军始终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真心实意拥护共产党，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国家和人民的家国情怀，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一生，他是我们学习的良好榜样。新中国成立初期，百业待兴，国家经济困难，他把自置在湖北武汉、湖南醴陵的两处房产捐献给国家，一度引为军内外佳话；21兵团奉命从1949年12月2日起正式整训，陈将军号召广大官兵永远跟着共产党走，为建设一支高素质的人民军队和强大的国防而努力奋斗；部队进入广西执行剿匪战斗任务，他亲临桂北、桂中剿匪战斗一线指挥作战。他要求部属坚决执行党的剿匪政策，最大限度孤立极少数的土匪头目，最大努力唤起受蒙蔽群众的觉醒。桂北地区“无处不有山、无山不有洞、无洞不有匪”，又时值冬末，气候恶劣，部队官兵爬冰卧雪，穿丛林，攀悬崖，英勇战斗。我有幸随陈将军前往一线，耳闻目睹这一切极为震撼。在分享战友们的捷报频传喜悦的同时，深为“独胆英雄”、“勇擒匪首的飞行队长”、“杰出的群众工作者”、“模范指导员”等一批英模事迹所感染，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自己倍受启迪。我主动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在兵团直属部队党委的培养下，1952年秋光荣加入了共产党。

陈将军对部属的教育，一贯是“身教”重于“言教”，力戒空泛的说教，多以自身模范的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引导众多部属逐步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荣辱观、苦乐观，在公正、合理、平等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奋发努力，造福社会和人民。1952年10月，遵循中央军委关于《国防军整篇方案》，21兵团改番号为陆军55军，辖第144、215、219师，陈将军就任55军首任军长。此时，我和另一位长期在陈将军身边的警卫员，均奉命下基层锻炼，同为副排长。陈将军在百忙之中赠语我们：珍惜以往，勤奋学习，当好兵再当官，积极向上。我被委派到215师643团特务连，先后任副排长、排长，军衔初为少尉（后为中尉、上尉）。我们谨记陈将军的教导，珍惜来之不易的时机，每逢学习和训练，我都严格要求自己，各方面都力求较快的进步。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被选送到广州军区桂林步校深造，使自己的文化水平、政治和军事素养都上了一个台阶。步校毕业后委我奉调到215师644团二营机炮连、四连和一连工作，无论是任副指导员、代理指导员、指导员，都是干一行爱一行，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和干部战士的拥护与尊重。

陈将军戎马一生养成的雷厉风行、严谨敏锐、治军严格的作风，影响、教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后代军人。陈将军每每出行，只要双脚登上汽车，司机务须立即开动，连一两秒钟也不能浪费。战争年代他一到目的地下车后，汽车就马上开走，尽可能防止暴露目标。他主张军容严整，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这是一个人乃至一支军队的精神面貌的反映，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体现，是成就他“为驰名中外常胜将军”保障。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曾调任55军教导大队二区队政治教导员，区队党支部组织轮训人员，结合部队正兴起学习毛主席著作热潮、开展向雷锋同志学习等项活动，总结出坚持正面教育，运用典型引导的连队政治教育方法，倡扬说服教育为主，纪律处罚为辅。事后实践证明，这套方法的推行成效显著，连队政治思想工作大大加强，军纪整顿中一扫残留的旧军阀作风，官兵团结、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蔚然成风。

陈将军曾强调，正直的中国军人要时时以国家、民族、大众的利益为重。我的一位战友跟随陈将军多年的参谋（副官）给我讲述的一则真实的、令我一生难忘的故事——抗战后期的滇西反击战之后，陈明仁将军由预二师师长荣升71军军长。当时军费浩繁，军部亏空甚巨，陈将军舍弃一己之念，与夫人谢芳如商量后，将双方祖辈积攒下来的160两黄金变卖，所得现款全送给军部，解了军队拮据之困。陈将军部属人人都知道，71军不止有个好军长，还有个好将军夫人。她有胆识，知大礼，识大体，体恤官兵，被71军将士尊称为“半个军长”。

蔡：160两黄金，按时下国际金价折算，价值也是千百万元之巨。可以想象，此笔巨款对稳定军心的作用是巨大的。人所共知，当年的国民党军政要员，贪渎成风，更彰显出陈将军舍小家、顾大局、壮军威、为官清廉的伟大胸襟。陈将军此举在数百万国军中绝无第二人。

孟：1967年夏秋间，我被派委到广西柳州市司法系统执行“三支两军”任务。约于次年6月下旬，上级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下达到柳州地区公安处军管小组：运输援越抗美战略物质的045号列车在柳州受阻，要立即南行，尽速把这批物资送达越方。我作为该处军管小组成员，对任务当仁不让，即使个人承担再大风险，也在所不辞。次日早上，周总理秘书在电话中直接转述了周总理指示：排除万难，坚决援越抗美。我想事关我党声誉、我国形象，便回答：坚决执行，请周总理放心！我只身前行，很快找到暂扣列车的某派群众组织头头，详述理、义，并严肃指出：谁不执行周总理的命令，谁就是国家和人民的罪人，就是破坏中越传统友谊的罪魁祸首。他们愿意放行045号列车，但要我留下当“人质”。此时，已转业到该处任看守所所长的原55军215师侦察科长林泰（电影《英雄虎胆》曾泰的原型）闻讯后，冲破阻挠前来看望和鼓励我：坚持就是胜利。大约一周后，045号列车运送的物资已妥交越方。又恰逢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布了“七·三”布告，宣布广西两大派群众组织同为革命群众组织，应该实行革命大联合，共同抓革命，促生产。我也为重获自由而倍感欣慰。

蔡：据史料，1969年，越南的抗美斗争处于最艰难的时期，一方面是美国强化了对越打击，另一方面是越南北方在当年春季攻势中，集中数十万兵力同时攻打南方多处重镇时严重受挫，战略物资十分匮乏。您孟老当年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勇敢践行国际主义之举，实值称道！

孟：1968年夏秋间，我奉调往广州军区主产建设兵团（海南）工作之际，再次拜望了陈将军。当时组织上已打算安排陈将军离休返湖南定居。陈将军率领55军驻守湛江十多年间，大力支援地方建设的情景，瞬间浮现于眼前。部队数万人次帮农耕、广种树、参与修建包括大型水库廉江鹤地水库在内的30多个项目水利建设。全军6000多名干部带头认购国家建设公债近40余万元，还捐款近30万元，支援当地兴建湛江大型化肥厂。这一切，都激励着我，我要认真学习和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愉悦地奔赴新的战斗岗位——兵团第五师第九团政治处。在七年多的时间里，与原农垦农场职工、下乡知青们团结一心，艰苦奋斗，生产出大批的战略物资——橡胶，为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1979年初，经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从军30年的我卸下戎装，转业到广西壮族自治区果品公司，任公司党委（党总支）书记。我谨记陈将军生前的教导，认真学习生产经营知识，虚心向老骨干请教，很快转换了角色，为恢复和发展广西传统的名优茶品，如六堡茶、凌云白毫茶、横县茉莉花茶、漓江银针、西山茶等而积极努力，产量、质量均有长足提升，造福于广大民众。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公司本部的各项经营业务也有较大的发展。

本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离休。近十多年来，凡遇到天气急剧变化时，因原战争年代残留在左腿的弹片，常常疼痛难忍。我自感无怨无悔，能为新中国的诞生和富强而奋斗过，这是具大的精神收获。

蔡：通过这次访谈，不仅领略了您的多姿多彩的人生经历，更为您对党和人民的无私奉献而感染和熏陶，实令肃然起敬。我衷心祝愿您多多保重身体，健康长寿。

                                          2022年5月16日

参考文献

1、《黄埔名将陈明仁》李 祚著，人民东方出版传媒东方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2、《陈明仁：从国军中将到我军上将》，《党史天地》2004年第五期。

3、《我们和祖父陈明仁将军的照片与故事》陈见苏、陈见南、陈见北编著，陈扬钊审核。   2012年

4、2019年12月17日《湛江晚报》“人物”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