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期 P生活人文
祖父用诗、书、篆刻为人民服务,贡献社会是解放后在党组织关怀和支持下的事。
祖父一生写过大量的诗。最近我二叔大用便整理出一千余首的《古循诗词稿賸辑》。1987年出版了《秦咢生自书诗》,内容有论诗、论书,论篆刻的,用诗去传授书法艺术,是祖父的一大特点;诗以言志,其中也有反映工作、生活和学习心得体会的。由于工作关系,祖父对国内外的交流活动很多,他常用诗去缔结友谊,推动工作,留下了不少好作品,如今吟唱起来琅琅上口,因即席成诗,信手拈来,记录在装筷子袋的纸袋上,祖父把它辑录成稿本,雅名“筷子诗”。祖父是一位多产诗人,还记得有一次我表弟何冠洲陪伴祖父到深圳小梅沙参观,表弟回来跟我说,到了小梅沙,全车人都下车去买东西了,唯独公公拿着纸和笔在写诗,公公到哪里就写到哪里,跟其他老人家不一样。
祖父为继承发扬祖国传统文化呕心沥血。60年代初,祖父作为主要发起人之一,发起成立“广东省书法篆刻研究会”。在创办该会之前,祖父的筹备事务特别繁忙,为赶写申请报告交到广东省文联,报告写了一半就交由我二叔代为整理。那时,省文史馆主持下创立了“广州文史夜学院”,祖父出任中文系书法篆刻专业主任。文化大革命祖父受到冲击,文革后期,又与胡希明老先生(当时广东省文史馆馆长)一起,还未及料理自己的创伤,就致力清理“文革”的劫灰,重建书法艺坛,恢复省书法篆刻研究会,(后来在此基础上成立广东省书协),培养了大批人才,不少已成为岭南书林艺坛的骨干力量。祖父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和艺术修养,得到党和国家的重视,曾任省五、六、七届人大代表及广东省人大常委,并被任命为广东省文史馆副馆长。在书坛上被选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和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主席。
祖父在艺术上贡献最大的当数对“爨书”(爨cuan,音读寸)即东晋云南《爨宝子碑》的再创造,爨书字体在岭南广为流传,是从1957年开始的,说来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有一次,广州市副市长林西同志派车来接祖父到海珠区南园酒家“雅集”,我父亲陪同一起去。当时诗、书、画家已云集于此,林西副市长便提出要求祖父以“南园酒家”四字题写榜书招牌,祖父用经过他再创的“爨宝子”书体写出,令人感到耳目一新,众人也看出尚有古拙厚重的感觉,顿时四座惊叹,想不到一时之雅兴竟成了书坛上的佳话,从此被誉为“秦宝子”,假如没有“南园”雅集,爨书就大概不会有在今日书坛上的盛况。在悼念祖父的挽联中,还有不少的诗句作品多是颂杨他在爨书方面的贡献。
祖父的金石篆刻独具匠心,功力甚深,著有《秦咢生石头记》等。祖父说:“篆刻要讲究字法、笔法、章法和刀法。字法就是书法的体势,笔法是通过运笔表现出来的方法,章法是构图,刀法是镌刻,一个优秀的篆刻家,执刀如执笔,刻印如写字,把印上的每一个字安排得有神有势,姿态飞动,表现出粗壮或飘逸,豪放或纤巧等等不同的风格,使人产生美感。在方寸之间所篆刻的字,使人好像面对画幅,如见名书,产生无限的情趣。”
祖父不只是善于吸取,也善于创新,他用的“纪年记岁印”,称得上前无古人,如“1989年己巳八九岁”融古今于一炉,纪年印每年一方,标明其作品年代及作者年纪,今天看来,除了观摩鉴赏外,还给研究作品带来方便。著名篆刻家谢梅奴老先生对祖父的纪年印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要是我怎么也刻不出这么高的水平。要是集全国名家就这方印命题比赛,我想再也没有谁能超过他,又说,可见此人的汉印功力之深。”连日本友人印坛巨擘梅舒适老先生也对祖父的“纪年记岁印”也向他的学生推崇,当着他的学生盛赞祖父的创新精神和功夫深厚,并邀请祖父到日本传授书法技艺,但由于祖父身体欠佳而未能实现。
祖父全身心游于书法艺术,又是一位多产诗人。他在书法——这一中华民族文化升华的结晶中作毕生的探索,既能在咫尺里寻求民族魂的所在,又能在方寸之内演示出金石美的天地,在七星岩、西樵山、莲花山等名山展示出巨幅的摩崖之雄,又在西部、中原、塞北发掘书法艺术创作灵感。他既在书画家中交流,又在群众中传播,使其艺术探索成果结在社会精神文明之树上。故祖父逝世时,海内外的报刊纷纷作了报道,称誉祖父为南国“书雄、书圣及南国泰斗”者有之。
我也有诗赞祖父:“先祖当年书艺雄,簘声曲韵自从容,风华倜傥东南亚,吟咏河山诵咢公。”
对于祖父的篆刻艺术的情趣则有诗云:“腕正心清笔力雄,金刀溶炼见神功,秦章汉玺怡情趣,怪石奇岩豁旷胸,万里山川曾纵马,九方珠玉更雕龙,长教后代成追忆,午夜低回月色浓。”
(一)
以书法艺术为人民服务
1957年的一天祖父参加完“南园”雅集回到家后便对我们讲,写“南园酒家”榜书一事,他说,刚才差一点被林西副市长考住了,因为毫无准备要写“爨宝子”,心想,写篆书吧? 感觉到篆体字太恭整了,左看右看是南园,反过来看仍然是,这个意义不大,更何况要写市面上从未见过的字。于是提出不如用“爨宝子”来写会更好。林西同志说:“我就想你写这种字体。”不想,后来就成为广州出现的第一个爨宝子书体。他在为祖国的书法艺术花圃中开出了一朵更加美丽的新花。
早在1946年,祖父46岁时得到一本“爨宝子”拓本,从此便沉浸于斯,经过多年的探究,不断揣摩其精神面貌,认识逐渐成熟,到六十年代他开始将一些不够规范的字按照自己的美学观点进行整理,结合他平时积累得来的经验抒发出新的风格。他说,书法家不但要识字,又要识写字,更重要的是让别人看得通,看得明。祖父常赞李济深先生用类似爨体字书写的中山纪念堂碑记写得好,并有赞美《爨宝子》的诗云:“云南晋石爨宝子,名震书林瑰宝同,文物本来存故事,嘉斯得保晋书风”。七十年代起,他通过“爨字”的改造,逐渐形成一种新体,并大力推广,被行家称作“秦宝子”,得到行内人士欣赏和认同。1983年广州市政府要为市容换新貌,请祖父用“秦宝子”字体写数千块路牌。当时祖父身体欠佳,但为了要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不顾身体衰弱,一力承担重任,夜以继日挥毫长达三个月。那时候我祖母王碧莲为了能使祖父静心地尽快完成,闭门谢客,也常叮嘱我帮祖父整理一下,因为字太多,尽量减轻祖父的精神压力。后来终于完成任务,使广州区的大小马路焕然一新。中央首长来视察广州之后,赞曰:“用书法艺术为道路写路牌之举,是书法艺术为人民服务的典范,”由于此字体在市面流行,很快许多宾馆、银行以及商店都采用了祖父写的“秦宝子”,如“东莞宾馆”、“新文化文一用品公司”、“南方大厦”、“第十三中学”、“招商银行”、“艳芳照相馆”、“广东省文史馆”、“广东省书法家协会”、“羊城书法研究会”等等。祖父除了用“秦宝子”书体,还运用另一种“体出于碑,用取诸帖”的楷书亦即人们所称道的秦书,如“致美斋”、“诚信”、“一新”等招牌所写的行书。精湛的书艺吸引许多日本书道中人专程跑到店前去拍照,有一次祖父在回家的途中亲眼见有日本人在拍照“致美斋”三个大字。
说到:“致美斋”,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文革期间,将原来的商标全改,如“致美斋”改为“红旗调味店”。文革后,恢复交易会,在交易会上,外商说只要老字号的“致美斋”酱料,如何向外商解释都无用。这下可急坏了那些负责人,说原来的招牌字已经没有了,这么急,一下子到那里去搞呢,此事便向市政府领导反映了,市政府连夜召开会议,很快任务便落到祖父的身上,当祖父接到这个任务时已是夜深人静了。祖父用雄浑的行书写完墨汁还未干,便被火速送去印刷厂制板,请木工师傅连夜赶制招牌,隔天,1米开外的大招牌完成了,当外商见到老字号招牌“致美斋”浮现在眼前说,这里不是有老字号的调味料卖吗?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们订购一空。
对于祖父的行书,香港中文大学在出版祖父的书法专集“手书宋词”中说,“揉合了碑和帖的笔法而独具一格,其风格豪放中见沉着,遒劲中见婉秀”。已故著名诗人胡希明先生在《秦咢生行书册》后记中说“大抵体出于碑,用取诸帖,碑体朴厚挺劲,帖用流丽华腴,是老树红梅又著花”。胡希明先生对我祖父这样评价非常中肯的。
祖父将艺术奉献给社会,总是抱着尽职尽责的态度。在1961年春节前夕,祖父接到一个任务要赶制“欢度春节”四个大字,送去花市用的。回想起当年,我的年纪还很少,祖父用行书写完后,交给我们去完成粘贴洒金纸的任务,这样一来,一米开外四个大字在花市张挂之后,很多路人驻足观看,相与赞道,这几个字真够气派。当我听了非常欣慰,为有这样一个祖父而感到骄傲和自豪。祖父说,尤其那个“春”字,只留有三个小口,其余的笔画看起来很模糊,但仔细看起来又很清楚,所谓大字要糊涂,小字要玲珑通透就是这个道理了。
祖父出身贫寒,所以从不以艺高而自居,经常教导我艺术应当为人民服务,他有教无类,为传授书法艺术,足遍及南粤城镇乡村;他积极参与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为人民福利事业不遗余力。于八十年代其间,在一次书法挥毫义卖活动中,就被过路港客用二十万元港币所购去,后来这二十万元港币就成了一笔可观的赞助费。
1966年春节前,由祖父组织了一些学习书法的学生前往三元里和瑶台等生产队去贫下中农代书春联,受到当地农民群众的热情赞扬,瑶台一位82岁的老大娘说,旧社会我们农村求人写一对春联要付三角钱才肯写,还要出城去求,那里想到会有送上门来义务代书的今天呢!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
祖父为了促进港澳与国际交流,增进友谊鞠躬尽粹。他不顾80多岁高龄,仍先后被邀请在香港、澳门和新加坡的大学和书法团体进行讲学。
祖父的字迹遍及全国各地,名山大川。到上海评定书法作品,到沈阳讲学,到北京开会,到浙江绍兴“兰亭雅集”,到处播下书艺种子。即使他在1982年5月参加在成都召开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届理事会,在返穗途中经武汉,还为我三叔大治所在单位“武汉河运专科学校”用“秦宝子”题写校名。1983年5月16日到河南开封参加群众性的书艺活动。1986年5月7日到海南省儋县东坡书院题诗。他以孜孜不倦的奉献精神,实现着自己以书法艺术为人民服务的信念。
读祖父的行书:“行书诗里显神情,健笔纵横气蕴清,变化游龙须领会,深藏碑石自分明,敢云墨迹传天下,应有熏风润穗城,艺术从来生活现,几人青史早知名”。
读秦宝子:“当年动荡晋书稠,结构严明异代修,临集百家成一体,欣闻千古只单留,砚田笔墨多诗意,字势龙蛇有客酬,九十年华辞宝子,小孙遗爱继春秋”。
(二)
在简朴的条件下创造辉煌业绩
祖父是广东惠州市人,自称(字古循,号路亭)。因祖母名叫王碧莲,故此,在这里居住了多年的旧居,被先祖父冠为“莲花室”这个称号。这是一间古老旧屋,在抗战胜利后(四十年代后期),祖父携家人辗转回到广州,又几经搬迁,才定居在这里,旧屋不大,一家人住在这里面就显得很窄了。但正是这不起眼的旧居,成了书法艺术的殿堂。
在祖父去世后,我向家人提议要在广州市中山四路长兴里12号之一门口为祖父的居所树立碑志,同时也可以激励后辈。当时大家都赞同,便找到了能刻石雕的石雕工,把祖父书写的“莲花室”三个字刻在云石板上,贴上金箔,镶在了门口的墙壁上,以便让世人都知道这屋主是秦咢生的故居了。
我于2001年8月10日上午专程探访了前任广东省省长,现年93岁高龄的刘田夫老先生,他精神矍铄,还耳聪目明,一脸慈祥,他说当年同我祖父很要好,来往相当密切。当我同他讲起有一年专程来我家探访我祖父的事时,他微笑着点头,说有这回事。当时刘老一进门,我们就热情接待了他,刘老看了一下旧居的四周,说很有历史意义,这间旧屋虽然残旧了一点,但仍很有前途的,国家不妨也应该考虑一下,说完就跟着我祖父爬上楼阁卧室与祖父一起谈论起书法艺术。之后我随祖父及父亲陪着刘老观看了邻居康有为先生所创办的“万木草堂”,这一学堂是在中山四路长兴里3号的邱氏书院内,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对象,与“莲花室”相望,仅近二十米。刘老看完后说原来两位名人都在一条街,有着不同的故事,真是难得!我祖父接着说,他在解放前购买下清朝光绪年间的古老旧屋,曾有考科举的学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后来祖父将这间古老旧屋自命为“莲花室”。
祖父向来为人正直,公私分明,严于律已,他是在捉襟见肘的居住条件下,获得非凡成就的。广东省文史馆曾三次分房,尽管他已担任领导职位,但他都说先让有困难的同事或干部,待以后再考虑吧。祖父住在屋木板楼阁上,都很简陋,用手可随便拉动天窗采光,倒也亮堂。另有一把专门给祖父上落楼梯用的竹梯,他用了数十年仍不肯放弃,眼见竹梯里有破损的地方就用绳包扎好继续用,凡是家人上下都很细心,他的书桌是用一个木架放上一张纤维板,这就成了他长期工作和学习的工具,旁边放着一张单人床,他将书籍和用具放满了桌上和床上,睡觉时连翻身的位置都没有,站起身来,手可摸到瓦顶。祖母因上下不便,叔姑们就安排她在阁楼下的房间睡,这样祖父工作起来自然会安心。但六、七十岁的老祖父仍然在爬着竹梯。暑天时,汗流浃背,赤膊上阵,只有一台电风扇。因楼阁浅窄,多站一个人都不容易。面对这名符其实的“蜗居”,曾有外国朋友要来家中探望,祖父便婉转谢绝说一间旧屋被人参观不成体统。后来我六姑丈(梅运球)见状,为了让祖父已78岁高龄的身体安全起见,为祖父做了一张平板木梯,好让他老人家上落平安,一家人这才放心。祖父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方寸之地,不但完成了难以计数的作品,完成了广州市数千块路牌,还培养出许多优秀学生。是什么力量在支持他呢?正是那种为实现高尚的目标,坚忍不拔艰苦奋斗,自强不息,乐观大度的精神。
在我祖父78岁那年,有一次,大塘街道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前来我家探望祖父祖母,祖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与我祖父谈话中,他们关心着我祖父及家庭情况,问及是否有困难? 是否要街道帮忙出力减轻生活上的负担? 祖父微笑着答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并坦率地向他们讲起过去的两件往事,在早些年(58年到65年间),因祖母在街道配合居委工作出色,受到居委、妇联、派出所等单位的好评和书面表扬,称她为“慈母”。在60年代后期,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就在那个时侯,我的姑姐淑千,我弟秦申先后响应党的号召去了务农,事隔几年,因工作出色,便被调回广州祖父身边来了。
一些小故事也很能说明祖父那种豁达乐观和对艺术孜孜不倦追求的精神。1958年我祖父58岁,市政府要在东山区开发建设一个公园式的旅游景点——东湖公园,而且发动了很多人参加这次劳动,我祖父也参加了挖水塘,人们很自觉地排成一条条长龙,传递着水塘里的泥浆。当我祖父尝试到用竹筐传递泥浆的滋味,便从中悟出了书法流动的笔势,摇动的运笔奥妙。祖父回来之后就将参加劳动的感受大致向祖母讲一下,我在旁听着。深感书法作品要讲究书法精神,不单是写字这样简单,而神韵则是从生活中体现出来的。
有一次,祖父在文史馆下班乘坐公共汽车的途中,小偷在车上看见祖父的衣袋鼓鼓的,以为有很多钱,伸手偷了去,发现不是钱币,便扔掉了。祖父突然发现了,马上捡回来。祖父回到家后说:“朱光市长有一首《广州好》的词要我替他推敲斟酌,如果真的被小偷偷去了,不知如何向朱光同志交待,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顾祖父的一生,有些事很奇怪,人生好像有一种暗示。祖父在青少年时候,一次看到别人放孔明灯的光,心想人生是否都是这样呢?有感而发,赋诗一首:“丹心一点冲霄汉,欲坠旋高力未孱,云路扶摇频下顾,余光犹得照人间。”夜静中,我仿佛凭着这孔明灯的光,看到祖父永不消逝的面孔。直到他逝世时,有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学者、弟子、书法爱好者等前来参加追悼会,会上挽联如林,殡仪馆有史以来少有的壮观场面,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秦咢生存思联集》书名是启功先生所题,其中作品书文并茂,不少是当代名家手笔,有中央音乐学院廖辅叔:有已故诗、书、画家胡希明、关山月、李曲斋、黄雨等诸位先生;有来自全国各地和新加坡以及家人共计挽联171幅。就其内容而言,多为颂扬祖父在书法艺术方面的贡献及为人坦荡谦厚的高尚品德,及对其深切的缅怀。
祖父的艺术成就和业绩,得到社会公认,1988年12月28日惠州市政府特地在惠州西湖“东坡书院”侧建起了“咢生书屋”,以收藏祖父赠送的著作和作品,及其子孙的部份作品。中国书法家协会前任主席启功先生为书屋横匾题了字。成为后人游览、观光等一系列的园地,也成为了艺术监赏家,监赏书法的艺术胜地。正是“莲花室”虽小,“咢生书屋”天地宽啊。
我有撰联曰:“天下莲花迎笑面,门前玉魄送春风。”
(三)
虚怀若谷,循循善诱的品格
祖父的成功是一部自强不息的奋斗史,他深知取得每一步成就所付出的艰辛。在他85岁高龄时回顾所走过的道路,写有自察诗云:“书臻通会最堪思,人老书犹未老时,检点进程聊自慰,上升冉冉下坡迟。”他一生严格要求自己,也以同样的态度和爱心,付予他人的高尚品格。对同道虚怀若谷,对学生、儿孙循循善诱。
祖父在从事书法以来,认为“人品好不一定书法好,而书法艺术高不高,其人品却是最根本的。所以我教书法首先教做人。”还说:“学书法一定要有文学基础,没有文采,就只能抄袭他人诗文,特别要心胸宽广,眼界开阔。”祖父和北京书法名家柳倩先生谈书艺时,写了一首诗,云:“书林丰蕴撷其珍,文彩风流策上津,读书万卷行万里,书家须尽是诗人。”祖父正是这样的身体力行。
在书法活动兴起之时,祖父常与胡根天、容庚、商承祚、麦华三等书法老人共同研究书艺。其间常常有一些书法爱好者被祖父的书法所吸引,好奇地问:“秦老师,你的字这么好看,越看越耐人寻味独具一格,渊源是什么?对这样的问题,书法家们便开玩笑说:“秦咢生书法是无老子的。”祖父则答道:“我是平时靠积累经验而写出来的。”据祖父说,他是在28岁那年曾得到几页石鼓文的拓片,在石鼓文中又有许多代用字是可以假借和通变,如:有(又),何(可),等,都是在那个时候,盘根问底,探本求源,去弄清楚的。当石鼓文的文字完全记入脑,就用它来撰联,写诗,填词等。
在文革后,祖父被广东许多工矿企业、机关单位或大专院校聘请进行书法艺术讲座,指导书法艺术活动甚至题字。在祖父在向他们讲授书法课时说:“你们是我的老师,为什么?因为你们在操作电风焊割钢板时是要沉着,要专心一意的,那样火力能透过钢板,如果粗心些是永远割不开钢板的,徒劳无功的。所以,你们教了我写字,做了我的老师,这也就是从生活中体现出来的书法。”在座的工人都被祖父这一番话吸引住了。都说秦老师讲课真有趣。
祖父不只是善于吸取,也善于创新,他用的“纪年记岁印”,称得前无古人。如 “1989年已巳八九岁”融古今于一炉,每年一方,标明其作品年代及作者年纪,今天看来,除了观摩鉴赏外,还给研究作品带来方便。著名篆刻家谢梅奴先生对此马年印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要是我怎么也刻不到这么高的水平。要是集全国名家就这方印命题比赛,我想再也没有谁能超过他,可见此人治印功力之深。”日本印坛巨擘梅舒适先生对祖父的“纪年记岁印”推崇备致,当着他的学生盛赞祖父的创新精神和深厚功夫,并邀请祖父到日本传授书法技艺,但由于祖父身体欠佳而未能实现。
祖父谦逊乐观的性格,使他和众多的文艺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时时与胡希明一起开会、学习、研究文学,诗兴大发时,两人都心领神会,胡老先生撰联,祖父书法,于1975年胡老先生对广州市与日本福岡市缔结友好城市纪念有联曰:“海东樱开福岡多福,岭南穗秀羊城吉羊”,祖父便用他的秦宝子字体书写,合作得非常愉快。他还与刘田夫或刘逸生先生等诗人一起吟诗作对,甚至即席挥毫,彼此之间有着共同的语言,真是乐在其中。
1949年祖父看到广州某报刊登“商衍鎏(清末最后一个探花),商承祚”父子二人在(原惠爱路,即现在中山四路)“一乐也”举办书法展,祖父前往参观了,并探望了商老父子,在他俩父子热情接待下,谈起书法和各自学习的心得,并切磋了艺术,以后便经常来往。后因工作关系,隔别了十年之久,待成立广东省书法篆刻研究会时又坐到一起来了。1981年5月祖父与商老到北京参加中国书法家第一次代表大会,《北京晚报》为此还发出图片新闻。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为繁荣书法事业,携手共创美好明天。所以在祖父的追悼会上,商承祚老先生也亲临遗体前凭吊。
祖父提携后学,总是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当年的董百振、廖蕴玉、梁锦英、陈作樑都是文史夜学院书法班的学生,周正山是文史夜学院书法讲座班的学生,汪铭珊女士是文史夜学院诗词班的学生,连登虽然是国画班学生,但在祖父的指导下都己取得很大成绩,他们各自在书坛上都有着不同的艺术成就。又如后来顺德的伍嘉邻在当地成为一名书法会会长,卢瑞祥又已成为了美术学院的副教授,祖父当年就给他写的一幅联则是“道德文章学者所尚,图书金石作述之林”。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祖父生前常提到他和陈作樑认识的故事,是在1962年以后的事。这个故事从此引起我五三至今记忆犹新,讲起来无巧不成书,我祖父说他在1942年为逃避开日本仔的轰炸(42岁,日本侵略中国时期),避难到了连县(即现在连州市)近广西粤北地带。祖父当年就住在陈作樑的四叔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广州。那时陈作樑只有10岁,他只听说有位秦咢生在他家住过,但未见过面。到了1962年祖父在省文史馆主持下创办的文史夜学院的招生室里等待着来自各方报名的学生,其中陈作樑在报名表里填写了连县人士几个字,我祖父看见他填写,又是祖父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就问起他的情况来,后来陈作樑便成了我祖父的入室弟子。(陈作樑现是广东省文史馆馆员,广州市书法家协会顾问。连登现是广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广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董百振现是羊城书法家协会主席,广州市文史馆馆员。)
在我父亲八岁那年,祖父便要我父亲临习褚遂良的字,临习之后如被祖父发现那个字写得不好,就要父亲重写数十遍。书法史上一种现象时,先时科举考试首先看你的楷书是否端正,是否整洁,是否真有功夫,然后才看你的文章,假如你的文章写得天花乱坠,而楷书不行,也得不到考官的赏识。虽然易形成压抑人材的“官阁体”,但对练基本功还是有用的。
又有一次,我父亲看见祖父在刻印,觉得很好玩,便要求祖父给他刻一方也盖在自己的书上,祖父说:“你自己学会刻印会对你有好处的”。之后,我父亲不知不觉刻了许多印,但凡朋友、同事、学生求他刻他都答应。我在祖父和父亲的影响下,也学篆刻,我在70年代也为朋友、同事刻过了不少印。那时我父亲用了三个多月时间刻了108枚梁山好汉人名印章,又刻了一百枚百寿印章。
我读小学时,祖父祖母生怕我惹事,常要我在家里做完事务后就得练写毛笔字,当时我在班里所写的字虽说不怎样好,都属于整洁,老师就给我一个用红纸制的小红旗,也算是老师对我的一种鼓励吧。当我放学回到家之后,祖父便对我说,你今天有进步,读首“白日依山尽”的唐诗给听听,我爽朗地背诵起来。
祖父常说怕写错字,怕误导别人。对别人写错的字他认真去修改,并指出错在哪里,使求学者很明白,祖父曾多次告诫我们说:“一幅书法作品,不管写得如何好,如果在一幅字里有一个是错字,该作品则成为废品。”我每次参加书法展的作品,送出前都必须经过他严格审改,对我的作品言传身教。祖父对每次展览,都首先要看这个领导班子是否认真对待参展作品水平好坏,因为作品展出后,人们会用自己的眼光角度来衡量作品,并时而衡量这套领导班子的水平,如果把关不严,就会谬种流传,而不仅仅是关连到作者本身的作品水平那么简单了。曾有很多时办书法展要祖父审稿,有作者自己亲自登门,也有托别人带来审稿的,祖父都认真对待。
对于来信索书,既有远方的来函来信,也有亲人求字的书信,祖父对每次收到的来信都认真阅读,从不马虎了事。他经常利用别人来信的空位置中,用钢笔、圆珠笔或毛笔,先起草了诗稿,再用宣纸书写好的作品,才交给我用挂号信寄出。由于来信的信件太多,祖父便交由我的叔去分类整理,从1981年到1990年1月止共计有一千九百多份之多,整理好后就放回到祖父的书架上,这就是我祖父一向认真工作的态度。
祖父常对我说要认真学习,练好书法,他对我的每一幅字或每一个字和每方印都专心一意同我修改,直至满意为止。他常引用唐代孙过庭的书谱序中的名句同我讲“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楷书“以点画为形质,以使转为情性,”行书、草书“以使转为形质,以点画为情性”通过多读多练,再加上悟性才能出好作品。为了鼓励我不断努力,自信自立,又为我题了书名《秦五三拟小宝碑字书》。在我和郭练芳结婚时还写了一首诗贺我。“鸿孟相妆互敬恭,为忠事业两情浓,须知万福齐家始,和蔼真诚莫放松。”祖父写给我的诗,希望我在书法事业上创出更大的成就。
祖母也常叮嘱我要勤奋努力,继承祖业,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还告诫我凡事要谦虚,做到学而不厌,这样我就放心了。
祖父在文史夜学院担任书法篆刻专业主任期间,主张老师因材施教,因势利导,要求学生尽量发挥个性,既强调有传统功力,又注重个人面目。为南粤书坛矣。
祖父有一次同我讲起他在70年代初,文革后期,是李广祥同志担任广州市副市长兼广州市公安局局长期间,他听闻广州有两位书法家,一位是吴子复,一位是秦咢生,当时李广祥与两位书法家都不认识。有一天,李广祥的秘书来家中告知祖父,说李局长两天后再派车来接祖父前往市公安局。那时候的广州仍是动乱时期,我祖父听后,心想,市公安局要我去干什么呢?我和我家人在市民之中算是老实人,并没有做对不住国家的事啊。这样,祖父茶饭不思整整两天时间。两天后,是周日,李局长真的让秘书派车来接祖父和吴子复。到了李广祥的办公室后,李广祥热情地向我祖父和吴子复作了自我介绍,并且讲出了要学写字的目的。祖父看到他的办公室挂满了字和画,似乎好像到了李副市长的家一样的感觉。再看桌上又已摆开了纸笔墨,祖父目睹眼前又要作挥毫的情形,心头一块大石这时才落了下来。祖父“啊”的一声,原来李局长要学写字。李广祥向祖父和吴子复诉说,他学隶书已两年时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不满意。我祖父和吴子复事先都无准备,觉得既然来了,就请李局长先写出来看看吧。祖父看了李局长的执笔姿势和写字方法,便对李局长说,你写的是“礼器”。其次发现李局长虽然知道隶书的某些形态,但并不了解隶书的真缔,就说,隶书方面吴老师是专家。就由吴老师来示范吧。吴子复也不推卸,凝神作书,李广祥在傍细细观察,认真体会。祖父结合加以讲解,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写字方法和隶书的特点。如果不掌握隶书的特点,特别是不了解东汉时期隶书的特点,就容易走弯路,那样写下去,再写多少年也难免徒劳无功的。当时李广祥表示很受启发,高兴地说祖父这一番话讲到点子上,听后茅塞顿开。李广祥当时官高位重,很少有人能直率地批评他,对于秦咢生诚恳的当面指点,他很感激。过了约一星期后,李广祥又派车来接祖父和吴子复前往他的办公室,这次让李副市长心服口服,说要拜祖父和吴老为师。就这样,二三十年过去了,李广祥的书法在书法界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他的字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在1978年9月14日,祖父到上海参加全国群众书法比赛评审工作,对中国书坛来说,这是一次具有开拓意义的重大活动,当时全国有29个省、市、自治区,作品共三万多张,经过反复遴选后加以评奖。当年获奖者中有广东欧广勇,而今欧广勇先生已成为广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了。
在80年代时,有一位外省青年出差工到广州公干,慕名前来向祖父请教,将其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篆刻作品让祖父提意见,祖父见这位青年这样诚实,就指出了其不足之处,令这位本来已买了飞机票即将要离穗的青年人退还了飞机票再在广州多逗留了几天,每天上门求教后,他才肯离去。
祖父在他独创的书法中,秦宝子尤其突出,从而弥补了近代书法艺术的一大空白。有一次,一幅“秦宝子”只换得几个番薯。讲起来很奇怪,曾在我家门前一连几天有一位农民模样的人正在徘徊,我们觉得他很好奇地对此人探问,才知他是要来求学,只因生活条件差,只带来了几个番薯。后来我祖父得知此事,便请他入屋,看了他带来的书法作业,祖父耐心地向他指出了一些缺点,并留他一起共进午餐,此后,这位朋友便成了我祖父的学生。祖父说,物轻友情重,收下了他的番薯。
1987年6月,祖父被邀请到无锡参加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无锡分校建校五周年庆典的结业典礼。祖父在无锡的时间只有两天,却给学生们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们说秦老师虽然去世了,但至今他的形象却永远留在我们的脑海里。
在我们兄妹四人幼小之时,祖父常带着我们去看广东杂技团演出,其中有一个“枝头叠椅舞”教人动心骇目,屏气捏汗。祖父说这种惊险绝技没练到一定的程度是难以做到的,祖父便有浣溪沙词为证“桌上盆裁古树颠,枝头著椅椅蝉联,相连止在椅唇边。六脚悬空危欲坠,三姝攀舞捷于猿,教人捏汗望天仙。”
(四)
多才多艺的书法艺术家
1984年6月在祖父到澳门讲学期间,《澳门日报》发表了澳门诗人胡晓峰的七绝《秦咢生老前辈》二首,其一日:“敢将铁画带银钩,作势担天挂俗眸。功力另从金石看,更留馀事到吟讴。”祖父读了以后,以诗《步韵和胡晓峰先生》作答,载于6月8日的《澳门日报》上,诗云:“毛锥那敢比吴钩,感励千秋豁远眸。霜锷未残人尚健,清时吟望托新讴。”吴钩是战国时吴国所产的如钩弯刀,锋利无比,祖父谦逊地说自己的毛笔比不上吴钩,只是“未残”罢了。两日后,胡晓峰又在《澳门日报》发表《例叠前韵谨呈秦老》一诗,并说:“拜读八日秦咢生前辈步韵之赐,既感且惭。……秦老年逾八十,待人却无‘横秋’之态,言谈平易,使听者怡然受教。在下何幸,有缘一承颜色,乃归而得俚句五十六字,初实不敢奢望,秦老先生赐和也。”其后《澳门日报》又登载有胡培周《呈秦老步胡晓风兄原韵》以和,再其后,澳门诗人佟立章及劳泽生等与祖父在《华侨报》唱答。在澳门文艺界一时间掀起以诗会友之热,被传为美谈。其实,祖父的“余事”何止“吟讴”?他广涉音律、戏剧、乐曲、棋类、丹青、艺术感情的世界是异常丰富的。
祖父是一位粤剧曲艺通。进入60年代时,祖父祖母一有空闲就带姑姐和我们一起到家附近的“东乐戏院”看戏,东乐剧院就位于广州中山四路,装饰得很引人注目。红线女等一班著名粤剧演员常到那里演出,有时红线女也带着她的女儿,初出道的红虹同台演出。由于祖父曾替红线女谱写词曲,所以待她们演出完毕后,祖父就向红虹指出她演出时的优缺点,所以,红虹十分敬仰祖父,为拜祖父为义父。红虹在她母亲的引导下自成风格。
祖父在青少年时期已十分喜爱粤剧,曾当过掌板,整场戏都是由他来指挥。所以他对粤剧或演奏是了如指掌的。1938年祖父在韶关四野战区抗日动员委员会参加抗日工作,其时编有,用粤曲谱写的宣传词曲。是年我三叔大治在祖母逃难的途中出生在甘蔗地里,被遗弃三天后才捡回。三叔的童年就是在抗日的纷围中渡过的,他至今还记得祖父教他,自编的粤曲调抗日儿歌,用的是古五音(合四工)律:“骑竹马,前进吧!武装一致从戎,学吓,打打嘀打,反工尺上,去当兵吧,杀到? 的倭奴(日寇)怕! 冲锋陷阵,不在他人下,枪枪炮炮,飞机炸弹,都唔怕!渠地威风凛凛……”儿孙辈正是在祖父这种精神的熏陶下,建立起热爱祖国的思想感情。[注:在用广州土话后,译上普通话,如“吓”后注(一下),的(那些)“唔”(不),“渠地(他们)。”]
每当我回忆起当时那种天真烂漫的童年就会想起我祖父在青少年时学洞簘的故事。祖父曾给我说,在他10来岁那年,除了对书法重视外,对其他艺事也有所好,一次见他伯父(即我的太伯公)在吹洞簘,他也拿着来吹,当时祖父是个胖子,十指如罗卜仔,太伯公说我祖父的十只手指粗,吹什么? 学不会的。祖父有个不被困难吓倒的性格,他坚持学,多天下来,终于学懂了发音。他原来是一个杂工,又怕影响别人受人责骂,晚上只好躲在被窝里练习,我的太伯公见我祖父确可培养,才肯教他,并赠给他一支好竹簘,改良音质。直至50年代,省机关要搞文艺会演,祖父以文史馆员代表演出,在广州的中山纪念堂公开演奏和录音,可见祖父的毅力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得到的,更使自己的书法作品充满音乐美,耐人寻味。他在1984年给老人大学书法课开讲时便用诗句谈心得,说:“无声音乐和谐字,艺到高时便魅人。”
一件事很奇怪,本来与祖父无关的,但都要他参与。那时是50年代,祖父说,有一次越秀山公园内的古迹镇海楼要重修整,“镇海楼”牌匾及对联要重写,有关部门找到吴子复先生写隶书,又找著名雕刻家莫铁雕刻,当莫公接到这个任务后,私下来找我祖父商量,说字体瘦很难刻得好看。我祖父深知刻字工艺对书法的表现力,便向莫公提了个建议,在每条线外加粗些,这样既不会失去字的原貌,又能更加深厚,从而增强视觉的震撼力,莫公听后欣然接受这个建议。事后有关部门请我祖父、莫铁、吴子复等前往观看,吴老称赞制作不错,很好啊。这时莫老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吴老听完后,便向我祖父等人投以敬佩的目光,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50年代末市政府组织了文艺界人士选出广州八个优秀景点,祖父从园林艺术的角度和城市形象出发,提议称为“羊城新八景”众人一致赞同。祖父还用篆刻刻出“珠海丹心,罗岗香雪,鹅潭夜月,红陵旭日,双桥烟雨。白云松涛,越秀远眺,东湖春晓。”在祖父的指导下,我也刻了八枚印章。在80年代,祖父常被广东肇庆端砚厂请去,为其端砚厂里的精品题字和题诗,他为 (九龙砚)题了一首长诗:“轻舟急水下羚羊,峡转峰迥夜有光。佳气兰干深蕴玉,石工惊艺九龙翔。九龙夭矫风云涌,争吐明珠森柱竦。尤湫乍觉天池宽,三峡端溪同浩汹。此时藻思无纤尘,笔情墨妙砚生春。擘笺挥洒写快意,文光直欲通天人。本来老坑石质美,微润流泓后凝紫。工师巧艺出神奇,石顽点首通心使。摩挲恳惬砺贞真,知白守黑磨不磷。高歌石发云龙合,青瞳相睐长有神。”
祖父平时不直接作丹青,但是对画理却有深入的理解,对这一亲缘艺术品种,情有独钟。一部《芥子园画谱》被他用珠砂认真地圈点,精心读过,通过对名作的大量赏析,以敏锐的审美眼光对中国画的用笔,构图、色彩和由此而产生的韵味加以考察,形成独到的见解,尤其是在国画的题款上,根据书法和国画的艺术表现原理,巧妙地加以结合,往往给一幅画作增加点睛之笔。1980年1月为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讲座,讲的就是美术作品的题款问题,1983年3月赴香港中文大学讲学也讲授“书画同源异流及其相互影响。”又曾在省美协主讲《题画与书法篆刻艺术的关系》,侃侃而谈,议记精群,颇能有见解。
岭南的国画家,摄影家都喜欢与祖父合作,产生大量由祖父题诗的画作和摄影。1977年春,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在广州举行,会展期间,祖父与市文史馆长胡根天,书法名家麦华三到西苑雅集。时86岁的胡老首先挥笔写梅,只见笔下梅枝刚健,繁花朵朵,引得77岁的老祖父诗兴大发,即时吟颂七绝一首:“老干杈枒孕暗香,报春消息意深长,挥毫人与梅都健,写出新天岁月芳。”击掌吟罢,71岁的麦老先生提笔以其典雅的楷书在画中的留白处录下作为题记。一幅绝妙的“老树红梅”图跃然纸上。配上当时祖父已写好张挂在墙上的 “推陈出新”四字精裱挂轴,诗情画意更浓了。祖父和艺术家们的感情很好,常常在一起进行诗书画的创作。同年11月,艺术家们又在一起活动。关山月在和孙文斌合作梅竹图后又和黎雄才合作松鸡图,诗人陈芦获分别赋了两首诗,最后由祖父以他流丽而刚健和行书作为题记,别有一番风味。大约从此以后祖父为数十位画家的二百多幅作品,题了很多诗,有关山月的梅花,陈子毅的红棉,黎雄才的水仙,许奇高的蕉鹤,孙文斌的竹鸟,邓长夫的山水,陈永锵画的松鹰大写意,关曼青的莲花,林墉的归雁,等等。也为年轻女画家梁静哲的仕女图题诗,为摄影家梁祖德的作品题记的,这样的作品更能体现与画家的默契,达到诗、书、画“三绝”的境界,祖父以他的诗情书艺与岭南书画家群体交流,共同织造南国的绚丽文明。李长春同志说他“谦和而高尚的人品,热情传播社会文明的精神获得人们的尊敬,是文艺界的典范,是十分确切的。”
1990年元旦,祖父摩挲着刚刚刻好的新纪年印,感慨地写出了《刻九十纪年印书自嘲》诗:“年逾八十九,不分称老朽。铁笔耕石田,犹劳脑与手。不顾同门笑,还自珍敞帚。权作鼎彝观,金石其永宝。”深情地坦示了一位毕生奋斗不息的篆刻家的精神风貌。时过半个多月,1月24日,他用业已略带颤抖的手挥毫,为百岁老人陈若金贺寿,诗曰:“长我十年气益振,铜筋铁骨鹤精神;文人老尚尤能武,奇逸人龙瑞世珍。”这首诗是颂赠期颐老者的,但细细体味,个中说的不也是祖父的自我写照吗? 这是祖父一生最后的作品,人而书,书而人,达到了有我无我的神品境界。
(五)
努力 敬业 文学艺术修养和爱国精神
我的老祖父于1900年出生,1990年逝世,终年90岁。祖父在20年代末期,通过他自身勤奋好学和聪明才智,扎实地掌握了古文基础知识。那时,他还在广东惠州市,常常面对年纪大小不同的人,一起吟诗对对,从不甘落后于他人。大家都赞扬祖父的诗、词语言高雅,又充满乡土气息。后来祖父从惠州到广州,被聘任为广州第七十小学语文教师,教六年级学生。开始对祖父还有点担心,不料教起来却颇为容易,学生们认为秦老师讲课灵活动听,学得很轻松。所以,在正式的课目完成之后,又请求祖父讲古文。有一天,祖父给学生讲授“国策·触讋”说赵太后,课间学生还不肯休息,其中有位学生家长也在场,见学生不肯下课,他又转身回到课堂来坐下继续听。到了第二节课下课钟响过,祖父回到教师办公室时见那位家长已在办公室了,祖父好奇地询问他。这时校长才介绍说,他是广州市教育局督学。督学说他刚才听了秦老师两节课,效果甚佳。祖父在那段日子里,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小学生。有一次,广州市教育局在全市举办小学生作文比赛,祖父所培养的其中一位小学生魏松才的作文被评为全市第一名。
1923年,祖父进入了中山大学。中大出版了经济督察处广州批发物价指数会刊,主持会刊的校长离任,眼看会刊就要停办。当时罗剑声是该校还未毕业的学生,知我祖父的文学水平很好,常将接到的任务请我祖父去完成。此时罗的亲戚黄元彬出任中山大学法学院当院长,罗剑声便说出他所做的事务,都是由秦咢生代为完成的情形。黄元彬很赏识祖父,便推荐祖父到中山大学法学院当助教,继续兼编辑工作,祖父当年还编写了《广州市批发物价指数三册》。黄元彬是一位有名经济学家,交友甚广,他把来往的信件多交由祖父去处理,院内交际应酬,也由祖父代笔。祖父为了避千人一面之忌,往往需要用多种字体进行书写,而且诗文艺术要求很高。因此,祖父利用学校藏书丰富的条件,吟诗作文,读帖临碑等,书艺也日渐成熟。1937年祖父在广东省建设厅工作,因广州沦陷后,随广东省建设厅迁往粤北曲江。1940年他在曲江参加宣传工作时写有《摸鱼儿》词云:“擘吟笺,几回狂啸,含毫还又无语。童心华发荒荒日,难遗此时情绪。凝望处,争忘得,传烽午夜佗城暮。征鸿似絮,尽抚此头颅,消它忧患,聒笔动员去。而今是,寂寞秋灯驿路,鸡声犹带风雨。横流满目人何世,谁是曲江风度? 空听鼓,恁冉冉窥江,虏马棼如故。孤怀莫诉,纵老去填词,只应磨盾,快写受降句。”
有一次,陈济棠的秘书谢群彬向祖父诉说,陈济棠要搞50岁大寿宴,想请祖父代他写一幅字作为向陈济棠赠送寿礼。祖父说陈济棠当年是任两广总督(广东和广西),祖父使用洒金粉红宣纸为他写了一幅中堂,谢群彬高兴地连声谢谢,祖父说:“秀才人情,从来纸半张,快送去吧。”陈济棠多次发请帖要祖父赴宴,祖父没有去。在陈济棠将要去海南岛时,发了请贴要求祖父当他的顾问,祖父仍然没有答应。
在祖父40多岁时,黄元彬担任广东省建设厅厅长,我祖父是秘书。当时广东设有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四个厅,而建设厅在那时的应酬最广,文化方面实力最强。我祖父充任了黄元彬的秘书后,四个厅的许多文字交际事务也往往交给我祖父代办,如做生日,作寿联,庆典贺词,还有作诗著文,挥毫抄录,甚至要多刻几方印章钤上,功多艺熟,祖父的书法在那时候已远近闻名了。
祖父经常以诗、书、篆刻和吹箫自娱自乐。当时省府建设厅要搬到韶关田螺涌去,那时,到埗后没有住房,祖父就选定村边的三棵大樟树之间筑起了,自称为“拙巢”的茅屋,这间屋就建在几棵树的中间半天吊着,因我祖母名叫王碧莲,祖父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古人有“莲花似六郎”之诗句,祖父从曲江回广州后,又将在广州市中山四路长兴里12号之一的住宅自命名为“莲花室”,所以莲花室就是从那时候而来的。祖父还常为粤剧名流关德兴、罗家宝、红线女等作词配曲,曾写有《离魂记》和《阿福唱粤曲》。均是歌颂爱国精神的题材。
抗日时期,特别是四十年代时期,祖父经历了惨痛的国恨家仇。祖父在曲江黄田坝茅棚中,曾填词《浣溪沙·赠陈锐新》云:“疑梦相逢亦更亲,可堪孤馆话逃秦。小阳寒重不胜春,淮海微云迷彩笔。尉佗城郭有青磷,不应长作未归人。”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2月5日,惠州二次论陷,日寇逼迫我的曾祖父炳煌(别字敏猷)为其服务。曾祖父不从,与徒手相搏,身受四十八刀,惨烈而死,弃尸江边,寇退方得收殓。时近有国民军独九旅作壁上观。后来邑人沉痛掉念曾祖父,写有挽联曰:“血泪接江波,此日城中无一老;肉身撄寇刃,当时壁上有诸军。”祖父得知曾祖父壮烈牺牲的消息后,心情十分沉痛,长呼:“国民军诸军,寇至而作壁上观,竟使城中一老,身撄寇刃,血接江波,是何人世!”
(六)
解放初期的经历、书艺活动、艺术创新
解放后,祖父留在广东省农林厅,1952年进入南方大学学习。之后,虽然时间不长,但给他的影响很深,祖父有“赠张兰通”诗云:“南大溶炉笃铸人,灵魂深处别因陈。好从马列寻真理,慰藉当年此问津。”
祖父说他在51岁后,连续几年时间参加了调查队,随队到海陆丰、潮州凤凰山、恩平的圣堂之行、中山五桂山、海南五指山、廉江、遂溪、台山、新会、东莞、番禺、连县、始兴、五华、丰顺等十几个老根据地,一路调查,一路采风,视野开阔,见闻甚广,使祖父的诗材更为丰富多彩,笔墨更为生动而流畅。当时祖父54岁进入了中年时期。因当时环境变化,又要为日常生计而操劳,当时,用腊板纸写字是很行,有人请祖父用腊板纸写字,祖父说他从来未做过这一行业,但他刻写出来的腊板纸许多师傅都认为非常漂亮,一张腊板纸可印刷三千张纸。
到了1956年8月间,周总理指示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此后,祖父便进入了广东省文史馆。潜心进行了书法篆刻艺术的研究和创作。祖父说他曾在1962年6月,撰写了题为“我对毛主席书法艺术的欣赏”一文,他说毛主席不单是一位杰出的伟人,深受人们尊敬的领袖,而且对书法也很有研究,人们称他的书作为“毛体字”,毛主席的书法有其独特风格,如“词六首”的序记和“送瘟神二首”的手稿,其笔意虽有似于颜鲁公的争座位帖,而深穆敦厚,则又别具颜味,又有怀素的率意天真,横书,直书,都令人有章法茂密,意态纵横的感觉。
1963年9月8日,广东省书法篆刻研究会成立,研究会要开办书法学习班,祖父负责组织教学工作,他邀请了一批当时颇有名望的书法篆刻人士开展活动。例如:请麦华三老师以座谈会的形式讲授他学习书法的心得体会。同时又为1964年元旦在广州文化公园筹备书法篆刻作品展,吸收广东各地的新会员,新闻界为此作了详细的报道。展出完毕后,组织了一次研交会,一方面联系了候过,胡根天、容庚、商承祚、胡希明等诗人和书画名家共同参加总结会议,另方面又在广大群众中产生了广泛的良好影响。
1981年,祖父到北京参加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大会,会上他即席挥毫诗二首:“盘破天荒自有家,从今书法灿朝霞。都门高会挥禄笔,写出春风第一花。”又云:“文化观风亦繁人,唐诗晋字岂无因? 从知书艺关文运,写到今朝笔有神。”之后,祖父在同年的3月2日到四川峨眉山,与中国书协柳倩同志论起书来,诗云:“书法深微造自然,炎黄文运系长编。只应艺苑论高格,到“展销”时不值钱”。祖父追忆往日的遭际,喜见今日艺途宽广,不禁感概万千。
祖父又说,清代大书法家何绍基当年想考取状元,致力于书法学习 ( 因科举时代,是从进士中挑选状元,以楷书好,而且要清洁为重要的基本条件),他的写字功力很深,到40岁时,可惜,因患了病,写起字来手颤得很,无法控制,只好用左手帮右手,但仍然在颤,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颤笔,这本来是一种病态。别人不知原因,反而认为是何家的特点。祖父说,这是舍本逐末,正所谓“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
祖父常对我说:写篆书不能善自随意更改,要实事求是,若随意凑合偏旁而不加考究,是很容易会出差错的。比方“奉、奏、春、秦、泰”这几个字的篆法都不一样;“ 、、、、 ”又如“文、市、方、言、交、永、主”等的篆法是“、、、、、、”虽同部首而楷篆则异,类似者很多。
祖父以为书法艺术本是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又在艺术原有的基础上加以融会贯通,创造出既有时代精神,又有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书法艺术来,祖父对吴《天发神谶碑》的再改造便是这样。1987年祖父写有《题天玺碑》诗一首说:“过渡痕留信有诸,金陵吴石见权与。字如篆隶真奇古,犹书金文入楷书。”《神谶》碑出现在隶书已高度成熟的汉末三国时期,“隶笔篆构”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书法美形态,那种雄强壮阔的风味深受祖父喜受。但是这个碑总共只存有218字,除去重复的字,单字只剩下141个,它能作依据的构字因素有限。祖父既不迷信,又不盲从,他对《天发神谶》进行了认真的分析,掌握其规律,取其长处,灵活运用。用笔凝重,方中带圆,弯曲的线条,强劲发韧。结构且突出了平头鼠尾,上重下轻的特征,字体均匀而富有浓厚的金石味,让人看了感觉面目一新。如《秦咢生手书宋词》一书中,写有李清照醉花阴词,其中一句“人比黄花瘦”,这几个字把祖父自己创新的“秦书”笔意熔入到《天发神谶碑》的笔法中去,给读者借鉴《天发神谶碑》以很大的启发。
注:一名《吴天玺纪功碑》。三国吴刻石。篆书,因石断为三,俗称“三段碑”,或以为原是三石相垒而成。天玺元年(公元276年)立。是孙皓在七国前四年,为维护其统治,制造“天命永归大吴”的舆论,假称天降神谶,而刻此石的。用隶书的笔法去写方整篆体,笔力雄健。相传为华核撰文,皇象书,但无确据。石原在南京孔庙,清嘉庆十年(1805年)毁于火。存有拓本。
于1979年8月,祖父曾路过广州街头某小报摊位,发现有一份刊头题着“百花”的刊物,祖父指着“百”字对我说,这个刊头题字不知是谁写的,“百”字写得不规范,根据《说文解字注》一书中所释,“百”“十十也从一白”数;十十为一百,百白也;白告白也。此说从白之意.故应写成 或 。照刊头上那个的 “”字写法就无从根据和解释了。可能作者对篆书未弄清楚就随便写出来刊登,便让人啼笑皆非。另外在某小报“选登作品”一印章中的“作”字根本篆错了,“作”应写作“ ”《说文》中注:作者起也。诗笺云:上作起也,下作为也。足部曰:迮迮起也。然则“作迮”二篆音义同,古文假借乍为“作”,故从人乍声。假如从印章上把“乍”写成“亡”那就成为大错。以上那些问题,是不能忽视的。现在时代变了,是多用高科技电脑的。因此,每见一些出版刊物不加以分析,人们又把它作为典范来模仿,是会闹笑话的。
(七)
晚年情趣
祖父说他在1978年10月,到北京参加书法会议,顺便畅游北京市,瞻仰了毛主席的遗容,又游香山公园。那时候的天气时冷时热,到了香山公园游览时,将外衣脱下随便放在身边的一个石凳子上,待走时就忘记了那件衣服。当祖父回到广州后,隔了几天,祖父竟然接收到北京香山公园派出所寄回来的衣服,祖父高兴之极,当即写了一幅挂轴感谢北京香山公园的派出所民警,后来这幅书法被刊登在北京日报上,诗云:“爱看红叶上香山,红在公安高谊间。情似解衣重衣我,天南又见浦珠还。”
1982年春节将至,每家每户都在忙着过年,我们全家也彻底地打扫起清洁卫生,给墙壁上扫灰水,整间屋都焕然一新,在厅的两旁墙壁上还挂上了新的字和画,又在门角摆设着两件陶瓷,一个是寿星公,一个是李白,祖父在李白的石雕象脚下用秦宝子写到:“黄耇优优,行迈悠悠。亦劳亦止,汽可小休。”虽然只有16个字,但在祖父的笔下这样一题,就把老人家在新旧岁交替时悠然舒畅的心态活灵活现地说了出来。
祖父在参加活动的同时,偶有参加旅游攀山的时机,有些同行者怕祖父80多岁的年纪,走路不便就上前搀扶,祖父说笑着说,我仍不比你们差,还可以自己走路。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祖父所到之处,如桂林的独秀峰,四川的峨眉山,广东罗浮山狮子峰等等,祖父总是不登上山峰不罢休 (这才是登峰造极了!)。众人都敬佩地笑着对祖父说,秦老先生现在仍然是一位老大大青年,祖父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了。
祖父心地善良,时时刻刻在替他人着想。在60年代时,有一次,广州兰圃的负责同志要祖父为兰圃内的牌匾、小亭题写匾额,祖父认为为观赏者考虑,该有一些新意才是,就用不同字体以不同署名落款,如“兰生香满路”用“秦宝子”字体,署端“路亭”“兰色结春光”用行书,“春光亭下”用篆书,这样别人看起来就不会觉得厌其烦了。
1990年元旦,祖父摩挲着刚刚刻好的新纪年印,感慨地写出了《刻九十纪年印书自嘲》诗:“年逾八十九,不分称老朽。铁笔耕石田,犹劳脑与手。不顾同门笑,还自珍敞帚。权作鼎彝观,金石其永宝。”深情地坦示了一位毕生奋斗不息的篆刻家的精神风貌。时过半个多月,1月24日,他用业已略带颤抖的手挥毫,为百岁老人陈若金贺寿,诗曰:“长我十年气益振,铜筋铁骨鹤精神;文人老尚尤能武,奇逸人龙瑞世珍。”这首诗是歌颂赠期颐老者的,但细细体味,个中说的不也是祖父的自我写照吗?这是祖父一生最后的作品,人而书,书而人,达到了有我无我的神品境界。
一星期后,1990年新春,是祖父的九十大寿,又正是春节,所有亲人从四面八方赶回广州向祖父祝寿,其中有惠州的亲戚,有佛山的亲人,以及南昌、武汉及云南的叔姑们。我三叔家一家三口特地从武汉赶回来,还带回湖北省文史馆馆长、著名诗人书法家吴丈蜀老先生赠给祖父做贺寿的对联,祖父接过由我三叔代为转赠的这份厚礼“名重诗书称二妙,寿臻耄耋庆三多”祖父读完之后,命我将贺联精心装裱好后,张挂在厅堂中间,与祖父的作品挂在一起,而其子孙的作品则挂在厅堂两则,祖父这样的分布摆设象一个家庭式的小型展厅一样,旁边还摆着祖父祖母合影的大张相片,显得格外显眼。此时家中亲人共计30人之多,祖父并没有到酒楼设宴请客,而是在家和家人一起共同欣赏着吴丈蜀先生送来的贺联,共同分享着这一时刻的喜悦心情,整个家庭充满着文化生活和充满祥和的气氛。
由于老人家在子女的陪伴下显得格外的兴奋,精神格外地好,双眼又是那样的柔和,仿佛在吟咏一首诗作。这真是幅奇妙的图画,就像他在两首诗中写的诗句那样:“磐礴晴空留照影。”“毛锥铁笔寄生涯”。我真是不敢想象,从此,由于祖父劳累过渡住进医院了,到了医院后,他老人家的病情起了变化,已是不能进食了,省市领导叶选平同志,谢非同志以及曾任广东省委副书记张高丽同志闻讯赶来到病床前亲切地看望了他,但终于抢救无效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所有关心他的人,最受敬仰的老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