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明

        熟悉中国雕塑界的人都知道，潘鹤老师的雕塑可谓是家喻户晓，如《艰苦岁月》、《开荒牛》、《省港大罢工》、《珠海渔女》、《和平少女》、《怒吼吧，雄狮》、《睬你都傻——鲁迅》等等这些精品影响了整整几代求艺人之路……毫无疑问，这些力作，同时也奠定他在中国现代雕塑史上的地位，受人尊敬！

      不过，潘鹤老师还有被人们忽视和没有重视的另一面，那就是潘鹤老师的渊博和深邃的文史哲学养。即能把自己对雕塑的思考，对艺术的思考以文字的形式，将其记录下来，供后学之人思考。而这些年来，由于潘鹤老师年迈，又多采用记者访谈的形式，将其思想记载下来，供后来之人体悟。其中的文字没有虚构，没有刻意的寻找，一切都是他对生活与艺术的感受。每一篇文章和访谈背后，都有他那独特的生命语言形式在支撑，犹如珠玑一样，串起了他对生命与雕塑艺术的尊重……

       1981年，时任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系主任潘鹤在《雕塑的主要出路在室外》一文中这样写到：“室外雕塑时城市精神面貌的构成部分，是别种文化形式难以代替的，往往一个城市有无艺术品位的建立，反映出它有无文化，正如一个家庭有无艺术品陈设，反映了主人的文化修养一样。往往一件广场雕塑可以反映出该城市的文化水平和文明程度，这种感觉在初到一个城市的时候是非常明显的……”此文一出，在当时反响不小。文革后，各行业百废待兴，一方面，城市精神文明相当贫乏；另一方面一届又一届雕塑系学生毕业，苦于“英雄没有用武之地”的瓶颈。潘鹤老师对当时雕塑艺术进行了深刻性思考，在对雕塑功能性与实际操作性，进行了一次学理上的梳理之后，指出了雕塑走向室外是解决此问题的关键之所在。而在他的两篇文章《社会主义国家是城市雕塑的最佳土壤》以及《民族风格的时代性与现代风格的民族性》相继问世之后，中国的城市雕塑开始慢慢的步入正轨！

      而在一篇没有题目短文中，我们又能看到他对雕塑艺术发展，有着自己非常独到的见解，全文如下：

     “关于如何提高我国雕塑艺术的问题，我有一个题外想法。

      为什么在艺术历史上，一时代名作如云，另一个时代却寂寂无耷？比如公元前四世纪希腊巨匠辈出，之后千年却又沉寂衰落；到意大利文艺复兴又在几个城市集中出现大批巨匠，一个时期后又沉寂了，到了十九世纪的巴黎又涌现了大批文艺大师，不论文学，音乐绘画，雕塑都同现不朽名作。我想，这种人才云集的情况，不仅仅是政治，经济条件所造成（当然这是主要的），还很可能同时有另一个条件。

      上述文艺人才辈出的时代总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你追我赶，互相竞赛，共同前进，因而出现了划时代的文艺高水平。在这个高水位的基础上又冒尖了几个更高水平的巨匠，其作品高上加高当然更高，这就是水涨船高的繁荣局面。

      相反，如果不是你追我赶，互相促进，而是你爬我踩，互相打击，互相诋毁，哪怕这些地区，那些时候会出现当时当地的‘权威’，但由于整个水位低，必然只是‘水落石出’的衰退局面而已。

      历史是无情的，这种‘水落石出’的所谓权威，必然会淹没在高水位的文艺历史高潮里，因此能留给后世的便寥寥无几了。

     据说红棉树如果种在旷野上，它是高不了的。要想它长得高，就要栽在百花树林里，它就会长的更高。又如竞赛跑步，只有在一堆人中才激发出新纪录。

      我想，要出现一个艺术高水平的时代，除了要有正确文艺道路及作者本身能够艰苦钻研之外，还需要有一个适合的环境。这就是互相尊重、互相促进、互相帮助、互相影响的环境，这样才能产生一个水涨船高的繁荣局面。因为水落石出只是自欺欺人，只有水涨船高才能实至名归。不是吗？”……

       写到这。我就在想：这篇短文虽然是写在二十多年前，拿到今天来看，也是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以供我们后辈警醒！我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在一个画室内，当老师问一位好学生为何不指出另一位学生的不足之处时，老师得到的却是“他画好超过我了，怎么办”的幼稚、好笑地回答！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整个国家艺术氛围，没有像今天这样空前繁荣，艺术家的普遍水平不高，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潘鹤老师能够有如此宏观的想法，在那个时代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而当下，艺术全面的进入了市场，艺术家的炒作水平与生活水平直接挂钩，艺术水平由市场炒作来代替，在激烈的炒作竞争中，艺术家想谋得一席之地，岂非易事！同时，也就造成了艺术界“水落石出”的怪相，层出不穷，让很多有良知的艺术家无不感到望而生畏与痛心疾首！

     近些年来，潘鹤老师在面对媒体的采访，在谈及一些对中国城市雕塑自己的看法时，无不惋惜道：“以前我提出城市雕塑这个概念，是希望美化城市，可想而知望想成为历史的功臣，但现在看来，是劳民伤财、污染城市的雕塑泛滥成灾，我反而成为历史的罪人，垃圾明显比精品多。我想：问题在于现在很少艺术家真正为人民服务，都是在为人民币服务，有些官员就为了政绩而做雕塑，急功近利。有人问我一个月可不可以落成一个雕像，我当场对他说，你请广告公司画广告牌算了。雕塑不应该是这样的，简直就是离谱。艺术是神圣的，并不是沽名钓誉的工具。”是的，当城市雕塑变成一项人见人爱的“唐僧肉”之后，雕塑家所能做得，充其量只能做个“打工仔”。当下，城市雕塑的艺术性已经被其赤裸裸地价格所替代。面对生存环境的压力，很多雕塑家，只能忍气吞声地，创作他们都不想创作的城市雕塑，实属无奈……我就想：假如教皇美第奇对米开朗基罗雕塑创作指手画脚的话，我们今天不知道能否见到米开朗基罗这么多的旷世杰作！

     当然，这些年来我们关注潘鹤老师的雕塑更胜于关注他的文字，忽视他的艺术思想一面，这显然是不太合适的，而且也会造成我们对他艺术理解的片面性。其实他还有许多妙语连珠的论述，是可以能够拿来供后辈反思……也许，在常人看来，这些只不过是些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文字，但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他老人家从艺七十多年智慧的闪光，某种意义来讲，这些文字和他所创作的雕塑一样，都是其人格精神的物化，必将载入史册，供后人学习与研究！